她不知道沉到了哪里，久违的窒息感密密麻麻的裹夹着她。

这是林至暮第二次和黑海的亲密接触，但她似乎并没有从上一次教训中吸取到任何经验。当她跳下黑海的那一刻起，她的时间每一秒都是如此的漫长。

她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，她一味的屏住呼吸，起初生理反应会让她几欲张开嘴巴呼吸，但被她一再压抑住了。现在的她，大脑已经陷入了麻痹状态。

林至暮的手紧紧抓着藤蔓，意识渐渐迷离起来，她隐约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变得亦真亦幻，一些封藏的记忆抽丝剥茧的逐步清晰。

那里储存着一千多年的记忆，记忆的尽头，她不过也是一个十八岁不到的少女，因为父亲入魔道，连累整个幻玄灵氏被玄门中正派人士合力歼灭，她也辗转成为了大魔王墨寐的使女。

那时候的她，名字叫做灵丹青。

她的父亲灵初藤是墨寐用自己影子幻化的第一个凡人，投身在幻玄灵氏，灵初藤还有一个妹妹，名叫灵初迟，两人一位一人之下的国师，一位是幻玄灵氏的掌家之人，原本前途无量的两人，却都和约好似的，双双投入魔教。

灵丹青的出生，就是一场无妄之灾。

她肩上的使命，不仅是族人对她的期望，更是弥补父亲叛变的愧疚。她有学习幻术的天资，二十岁不到就只离天师一步之遥。纵观古今，皆望其项背。

在世人眼中，灵丹青是墨寐身边最恣意傲慢的右使，她轻贱人命，散漫洒脱，六界皆为之愤慨。直到她遇到许楠榆，她一生中最大的变故。

许楠榆的苦不比灵丹青少半分，他是半妖，是妖族狼女和帝王之子，他不被人族接受，也不被妖族接受，从出生就被人族的皇帝幽禁在北漠，不可以踏足中原半步，身边只跟随着一个忠心不二的狼奴。

他在荒漠里一待就是二十年，无人问津。

后来魔族犯禁人族，皇帝为了拉拢妖族才不得已召回了许楠榆。就在回京的路上，他们相遇了，许楠榆醉酒化成幼狼，昏昏醉醉躲在灵丹青的臂弯中避雨，灵丹青醒来后哭笑不得，随手折了一只榆树换酒，本是萍水相逢，投桃报李，谁知竟会牵扯出那么多的故事。

最终许楠榆的死，夺走了灵丹青眼中所有的色彩。

长达一千年，她只为复活他而活。

一千年，她没有一刻从煎熬中脱身，如果一直没有救活他的办法，灵丹青就会放弃，她会建一座骗过自己的幻境，带上许楠榆的梦境游丝，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。

可是就在她几乎打定这样的主意时，魔道僧带着方壶出现了，他告诉她，方壶中存在着另一个和这个世界息息相关的大千世界，这个世界亦幻亦真，是幻术中最至高无上的法宝，里面或许藏着救活许楠榆的唯一办法。

这个唯一的办法，就是柩空。

于是灵丹青用了数年时间在方壶中建造了自己的故事，并创造了林至暮，在最后一步，投放醒梦人时，她犹豫了。

因为她知道，柩空或许根本不存在，只是魔道僧和灵丹青留给她最后的生念而已。

黑海中，灵丹青的灵识彻底被唤醒，她燃尽了体内的所有能量，摆脱了林至暮的身体，就在她灵魂脱离肉体的那一刻，她看到黑海尽头发着淡淡的萤光，成千上万只玄鱼朝她游了过来，照亮了她眼前的黑海。

灵丹青望着那个短发少女的躯壳离自己越来越远，没有丝毫留恋，属于林至暮的时光一去便再也不复返。

玄鱼将灵丹青团团围住，灵丹青知道它们的意图，它们是在召集亡灵，与它们为伍，曾经林至暮就差一点变成羽渊壁画上的一条玄鱼。

灵丹青不敢离开藤蔓太远，她被玄鱼驱赶着往更深的海域探寻，那些玄鱼好似势必要将灵丹青收服，如果不能离开这个地方，这场追逐就永远不会停止。

悬崖边，鹤野打算先通过方壶回到原来的世界，免得三个人一起跳下黑海，被海下激流冲散。但就在他们加快动作营救林至暮时，夏三思犹豫了，她望着身后的豁眠，又看向樊启明，她似乎想到了什么，节节后退。

“怎么了？”鹤野不解的问。

“我现在不能走。”

“你现在不走就没有机会走了！方壶一旦跟着乌思言跳下黑海，你就没有回头路了。”

夏三思拧紧了眉头，她挣扎了一下，最终得出的还是刚才那个答案，“我不走了，黎生在这里，我不能走。”

“他活不成了！”鹤野恨铁不成钢的说，“在灵丹青的身上你不是看得透彻吗？怎么轮到自己就不行了呢？”

夏三思摇头，“你走吧，我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和我们的世界有什么关联，大魔王会在这个世界也留有一个分身，或许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像杨苦朔一样的人，我得把他们找出来。”

“这跟你没有关系！”

“等一下你们走的时候，把樊启明也带着，这是问秋和归尘道人的约定，还有刚才许落森的话，也劳烦你替我转达。还有，我把囚魄交给你，出去以后，还给灵丹青，告诉她，我不配做她的徒弟。”说完夏三思，从口袋里取出一颗蓝色的珠子扔给鹤野，头也不回的走了。

“你回来！”

夏三思去意已决，鹤野叹了一口气，目光幽幽的转向豁眠，“你想要何去何从？”

“我......我和我的朋友，每一个都没来得及好好告别，如果许落森和林至暮，他们还活着，替我转告他们，不要忘了我，不要忘了扶余，也不要忘了陈俊毅。还有，如果他们在那个世界碰到了羽缔仙人，请待我问好。”

“不想和我们一起走吗？去那个世界，未尝不好。”

豁眠笑着摇头，“不了，我还要等人。”

鹤野对这件事也有所耳闻，他在等樊冬笙转世。

“既然是这样，那我也不必再强求了。”鹤野对乌思言点头，“可以开始了。”

乌思言示意，再一次闭上眼睛，有了刚才的经验，这一次她迅速找到窍门，不过片刻，她睁开眼睛，悬崖边只剩下了她和豁眠两人，两人对视一眼，豁眠惨淡一笑。

“我也先走一步。”乌思言礼貌的和豁眠打了招呼后，抓着藤蔓毫不犹豫的跳下了黑海。

脱离了肉体的灵丹青，摆脱了对空气的需求，黑海对她的阻力减小了大半，再加上玄鱼对她穷追不舍，借助玄鱼身体发出得到微光，她能够迅速的辨别眼前的事物，就在她发现前方的光越来越强的时候，她才意识到藤蔓的尽头还有一群数量比她身后更多的玄鱼。

难道是风七的灵魂被玄鱼控制了？想到这里，灵丹青加快了速度，她也不管冲过去会遇到什么。

终于，灵丹青穿破了玄鱼的夹击，突破重围后，她突然停了下来。

藤蔓的尽头到了，她找到了风七，风七还好好活着！

对了，风七是冥府的神官，黑海也归属于冥府的地盘，况且他早就脱离了凡胎肉体，哪里那么容易这么快就死掉！

庆幸的同时，灵丹青也发现了意思异样，风七停在了这里，并且他们已经被被玄鱼层层包围了一个圈，只不过这些玄鱼似乎在忌惮什么，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，不敢上前。

这个情景，真像画家画的那副画。

只不过被玄鱼围住的中心，还缺少了一片绿色的柩空残片。

在哪里？灵丹青无法言语，一双犀利的目光盯着风七。

此时的风七同样在状况外，他木讷的看着四周，所有的玄鱼都以他为中心不安的游动着，却仍旧没有一只敢靠近的。

等等，灵丹青发现不太对劲，他们对风七，并非不安，而是兴奋，就仿佛在举行什么神圣的仪式，而风七就是他们至高无上，所信奉的神灵。

难道......

风七就是画中柩空的碎片？

就在灵丹青冲过去想要拉住风七的时候，她突然感觉到一股异常强大的力量在撕扯她，在动摇她的念力。

灵丹青透过层层包围的玄鱼，看到了玄鱼尽头的乌思言，她手里拖着方壶，正闭着眼睛，冥思着。

是魔道僧在召唤她，灵丹青立刻明白了乌思言为何会出现在这里，但是她还没有找到柩空，她不能回去！

方壶已经开始变得透明，灵丹青就算不想走也已经无济于事了，千钧一发之际，她拖住了风七，眨眼间，两人消失在了黑海之中。

失去方向了玄鱼将目标对准了身后的乌思言，乌思言丝毫没有受到干扰，她猛地睁开眼睛，自己也消失在了这个世界，只剩下一个无主的方壶在黑海中渐渐沉沦。

灵丹青幽幽睁开眼睛，此刻的她正盘腿坐在魔道僧的法阵中，一旁还有归尘道人的助阵，鹤野和樊启明在阵外紧张的观察着阵内的情势。

“她醒了！”

樊启明第一个注意到灵丹青醒来，归尘道人迅速收起法阵，但魔道僧暂时无法脱手，他平静的盯着灵丹青，道：“好久不见，幻术天师，灵丹青。”